[ 張學偉 ]——(2018-10-25) / 已閱7637次
如何理解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第㈣項中的“搶劫數額巨大”？
作者：江蘇金華星律師事務所 張學偉律師
對于題目中所提問題，可能很多法律同行會認為并無討論的必要。因從字面上理解，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第㈣項中的“搶劫數額巨大”當然是指行為人已實際搶得了數額巨大的財物。故，刑法才在該條中較一般性搶劫配以更為嚴厲的刑事處罰，即有此情節的，應在“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這一檔內量刑。這也是我國刑法第五條罪行相適應原則的具體體現。
然而，細讀最高院《關于審理搶劫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法發〔2016〕2號）（以下簡稱《意見1》）第二條第3項，以及《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法發〔2005〕8號）（以下簡稱《意見2》）第十條的規定時，讓筆者產生了很大的困惑。在《意見1》中規定：“對以數額巨大的財物為明確目標，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未能搶到財物或實際搶得的財物數額不大的，應同時認定‘搶劫數額巨大’和犯罪未遂的情節，根據刑法有關規定，結合未遂犯的處理原則量刑。”《意見2中》規定：“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規定的八種處罰情節中除‘搶劫致人重傷、死亡的’這一結果加重情節之外，其余七種處罰情節同樣存在既遂、未遂問題，其中屬搶劫未遂的，應當根據刑法關于加重情節的法定刑規定，結合未遂犯的處理原則量刑。”應當說，兩個《意見》針對“搶劫數額巨大”這一問題在內在精神上是一致的。那么，能否據此得出只要行為人實施搶劫行為時以數額巨大的財物為明確目標，即使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未能搶到財物或實際搶得的財物數額不大的，也應同時認定為“搶劫數額巨大”和犯罪未遂的情節，并適用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關于情節加重犯升格后的有關量刑規定，只不過按照未遂犯的處理原則量刑？
筆者以為，如僅從兩個《意見》用語的文義角度理解，似乎結論應如此。但這種理解又和《意見1》的前半段存在邏輯上難以自洽的矛盾，即：既然“認定‘搶劫數額巨大’，參照各地認定盜竊罪數額巨大的標準執行。搶劫數額以實際搶劫到的財物數額為依據”，那么沒有實際搶得數額巨大的財物，反而要適用重刑，法理依據何在？是否違背了罪行相適應原則？
為便于說明，試舉例以證之：
甲實施搶劫致人輕傷，并搶得3000元財物；乙以數額巨大的財物為目標實施搶劫時也致人輕傷，但分文未獲。對案例中二行為人應如何進行處罰？
對甲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量刑，應無爭議。但對乙的處罰，可能會出現兩種不同的判決結果。一種是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檔內量刑，適當考慮其試圖搶劫數額巨大的財物這一情節，酌重處罰；另一種是根據《意見1》的上述規定，對乙在十年以上檔內量刑，并兼顧以數額巨大的財物為搶劫目標未遂的情況。而綜合考量案中甲乙二人的行為，顯然甲的社會危害程度要重于乙，但對乙卻處以比甲更重的刑罰。是否有違主客觀相一致，而明顯量刑失衡？
搶劫罪屬于侵犯人身及財產權益雙重客體的犯罪類型。倘若暫時擱置前一客體，則搶劫罪與盜竊、詐騙、搶奪等純侵財型犯罪并無本質上的不同。在這些犯罪種類中，“數額巨大”皆指行為人實際獲得的財產數額，也即需以“數額巨大”這一情節實際發生作為法定刑升格的標準。對那些以數額巨大的財物為目標，但實際未遂或僅獲得少量財物的，是不能適用“數額巨大”的量刑標準的。即便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盜竊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1998〕4號）第一條第（二）項中規定：“盜竊未遂，情節嚴重，如以數額巨大的財物或者國家珍貴文物等為盜竊目標的，應當定罪處罰。”也只是將“數額巨大”作為犯罪成立的條件，具有犯罪構成要件的意義，而非因此以數額巨大的量刑標準加重處罰。
其次，再從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所列的八種加重情節本身來看，“搶劫數額巨大”也應與其他幾種法定情節的危害程度相一致。若僅以“數額巨大”的財物為搶劫目標，實際未遂或僅搶得少量財物，那么在危害性程度上也是無法與其他幾種加重情節相提并論的。
故，從刑法的類罪量刑均衡，結合刑法的體系上看，我國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第㈣項中的“數額巨大”在內涵上也應作相同解釋。即：該條款中的“搶劫數額巨大”，應為實際搶得數額巨大的財物為必要，而不包含以數額巨大的財物為搶劫目標，但未搶得財物或搶得財物較少的情形。
具體到前述案例，則對乙不應適用十年以上的升格刑，但鑒于乙系以數額巨大的財物作為搶劫目標，可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量刑幅度內酌情從重處罰。
綜上，筆者以為，將《意見1》第二條第3項后半段解讀為“這樣規定，既體現了搶劫數額是重要量刑情節，但不是惟一情節的原則，又體現了定罪量刑必須主客觀相結合的原則，從而解決了司法解釋中出現的以數額巨大的財物為搶劫目標但實際未能搶劫到巨大數額財物的搶劫案件，一律以實際搶劫到的財物為數額依據可能輕縱犯罪的做法”的觀點是錯誤的，也是對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第㈣項中“數額巨大”情節邊界的肆意擴大和曲解。
2018.10.25
附錄：《刑法》
第二百六十三條 【搶劫罪】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搶劫公私財物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一)入戶搶劫的;
(二)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搶劫的;
(三)搶劫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的;
(四)多次搶劫或者搶劫數額巨大的;
(五)搶劫致人重傷、死亡的;
(六)冒充軍警人員搶劫的;
(七)持槍搶劫的;
(八)搶劫軍用物資或者搶險、救災、救濟物資的。
